副班長小賜事后在手機上威脅同學。
七個人的班級,就像一個王國。13歲的副班長小賜,擁有檢查作業(yè)、監(jiān)督背書這樣的權力。然而,就是通過這點權力,他向包括正班長在內的6個孩子要錢。錢沒給夠,就逼迫喝尿吃糞。小賜上網上學,有專門的孩子騎車接送,他要來的錢,有專門的孩子替他保管……實際上,他個頭矮小,打不過其他的孩子。
但這個13歲的孩子,卻把這點權力運用到了極致。
孩子們在怕什么?
受害學生告訴華西都市報記者:“小賜把情況匯報給老師,老師就會體罰沒有完成任務的孩子。蹲著馬步,讓同學用掃帚打背、打屁股,狠狠地打。”
錢惠徹底死心了。她找出一把刀,放在桌子上。找來長長的繩子,從屋梁上穿過去,兩頭垂到地上。然后坐著,等待兒子回來。
晚上7點,小巖溜冰回來了。
小巖不敢直視媽媽的眼睛,低著頭,雙手手指頭相互搓捏著。
“你包里六塊三毛錢又是哪里來的?……你不是講過你再拿錢就自己斷一只手嗎?刀在這里。或者,你干脆上吊算自殺吧,就當我們沒有養(yǎng)你。”
小巖恐懼到了極點,因為偷家里錢被吊在屋梁上暴打的情景再次浮現(xiàn),蜷縮在角落里,眼睛不敢直視,噏動著嘴唇,卻沒能發(fā)出聲來。
A蹊蹺發(fā)現(xiàn)隱秘“王國”
“我星期一要背書,如果不準備兩百塊錢,我書就背不過,我就要喝尿、吃屎,還要挨打……”
這些年,小巖在家偷了無數(shù)次錢,最多一次偷一千。上周,竟然偷到隔壁的趙老師家了!錢惠給兒子一周的時間,讓他交代偷的錢干了什么。眼看一周過去了,他還沒交代,而這次,又從他書包發(fā)現(xiàn)了錢!錢惠說,“這孩子沒救了!”
小巖縮成一團,勾著背搓著手指。目光鎖定在手上,不敢移動,偶爾瞟瞟父母,又迅速低眼皮。
僵持了十多分鐘。父親何俊發(fā)話了:“子巖,我們不打你,只要你勇敢講出來,只要你不繼續(xù)犯錯,你還是我們的好兒子。”
突然,小巖渾身顫抖,哽咽著卻哭不出聲來,哽咽了好久,終于放聲大哭,一邊哭一邊說:
“爸爸,我不能講啊!我講了就不能活了啊。”何俊心頭一凜!突然有些難過。
“你跟爸爸講講,你講了與不能活有什么關系呢?”
“這錢是給副班長(懷遠教育局稱是“語文科代表”)小賜保管的,我如果說了,他就不要我活了。”孩子泣不成聲。
“你上周偷趙老師的錢到哪里去了?”“我星期一要背書,如果不準備兩百塊錢,我書就背不過,我就要喝尿、吃屎,還要挨打……”
“這么多年你偷的錢,都干什么去了?”“都給了小賜。”
震驚之余,何俊將信將疑:屎尿怎么能吃得下?太荒唐了,不可能吧?
“誰讓你吃屎喝尿啊?”“小賜。”“你們這么大的人了,他讓你們喝就喝?”“不喝就要挨打,背書寫作業(yè)就不能通過檢查。”“你說你吃屎了,喝尿了,可有人看見?”“全班六個人(除了小賜)都喝了。”
“你盡胡扯!你們怕他,難道你們班長小東也吃屎喝尿?”“他有權力不敢用。”
問了大半晚,已經到了當晚10點過。錢惠一邊聽,一邊傷心,他們決定次日去其他同學家問問。
令人沉重的真相
“走訪完所有的孩子,孩子的父母忍不住,沖過去抱住兒子,放聲大哭起來”
小巖所在的安徽懷遠縣火星小學位于城郊,此前屬于火星村,多年前因為發(fā)展工業(yè)區(qū)拆遷,火星小學搬到了現(xiàn)在的地方,保留了一個教學點。這些年,很多學生陸續(xù)轉學,這里的學生越來越少。小巖所在的班級,從最開始的20多人,讀到六年級時,已經只有7個人。
這七個孩子是:班長小東2003年12月生;副班長小賜13歲;小運2002年2月出生;小然2002年生;小江2000年8月生;小巖2003年6月生;小邢17歲。
這晚沒怎么睡好。早上七點,何俊和錢惠叫起兒子,去了班長小東家。
敲開門,小東見到他們,開始往后躲。
聽了錢惠的訴說,小東的爸爸鐵青著臉,朝向小東:“你可喝過屎尿?”小東囁嚅著說沒有沒有。父親揚起手要打他,被何俊阻攔。兩個女人把小東叫到一邊,給他打氣做工作,小東承認了。
錢惠又帶著兩個小孩去了小江家、小運家、小邢家。走一處,就把孩子帶在一起去下一家。
29日下午,賈波正要去上班,經過2樓父親的屋子時,聽到有人說話。一進屋,一女士就介紹自己:“我是你兒子同學小巖的媽媽。”賈波以為兒子跟人打架了,質問的眼神投向站在床下的兒子小然。
“你可知道,我們的孩子在學校,吃屎喝尿了。”錢惠一邊說著,眼淚一邊撲簌撲簌往下掉。賈波頭腦一片空白,呆了呆,問兒子可有此事。小然嗯嗯著不敢講。
小巖見狀,哭著朝小然喊:“你講吧,我們都承認了。”
小然于是和盤托出。走訪完所有的孩子,錢惠忍不住了,沖過去抱住兒子,放聲大哭起來,何俊也哭了。這些年,孩子挨過自己多少毒打啊!小巖告訴爸爸媽媽,自己每天醒來第一件事,就是焦慮到哪里去找錢。所有的心思,都放在給小賜籌錢上!即使父母這樣打,他們也不敢講出在學校所遭受的屈辱。
B規(guī)矩副班長的“王法”
“每次背書時,孩子們必須拿錢給小賜。不給,則會喝尿吃屎”
家長們找到學校,把情況匯報到了懷遠縣教育局。
5月3日,學校召集了雙方家長在學校見面,小賜承認六名學生拿錢給他,也承認對方吃屎喝尿的情況,小賜父母表示要歸還孩子們的錢。但小賜及其家長同時稱,一切都系同學們自愿。次日,小賜轉到了其他學校。
5月6日上午,懷遠縣教育局紀工委找到涉事的六名學生進行調查。根據(jù)調查筆錄,情況是這樣的:
孩子們最近的一次吃屎喝尿,發(fā)生在五一放假前。因為小巖在家偷錢被家長發(fā)現(xiàn),沒能拿錢交給賈尚賜。這天,小運與小巖、小然三個人,一起到廁所,小然用撮灰的撮子弄來大糞,在小賜的監(jiān)督下,用手指挑起,抹了一點點在嘴里,小然最先,接著是小巖,然后是小運。
此前一天,他們也吃過一次,是用零食袋去捏的,有指甲蓋大小的分量,也是因為書沒有背過,沒有拿錢。
這只是小運的說法。班長小東稱,自己沒有吃過屎,但喝尿發(fā)生過,在更早的時候。
那是五年級下學期,同樣在教室里,小賜朝瓶子里撒了尿,然后逼迫小運跟小東也朝里邊尿,要求大家喝。小東、小運、小然、小江、小巖都喝了。六年級的時候,他們又集體喝了一次。“小賜讓喝的,因為作業(yè)沒寫,不喝不行。”
家長們告訴華西都市報記者,其實跟孩子聊天時,掌握的情況遠遠不止孩子們向官方說的那么幾次,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,孩子們自己都不記得有多少次。
按照學生們的講述,小賜制定的規(guī)則是這樣的:
每次背書時,孩子們必須拿錢。他會根據(jù)每個孩子向家里拿錢得手的難易程度,以及各家的經濟狀況,制定拿錢的數(shù)量。如果家里經濟條件不錯,錢好拿,那就會要求多拿,反之就少拿。
如果不拿錢,作業(yè)檢查肯定過不了。這一點,小然的父親賈波曾經有過疑問。因為老師布置了作業(yè),兒子回家后,他們就督促兒子寫字,寫了整整兩個本子,他也檢查了??纱稳?,就接到了老師的電話:“你家小然作業(yè)又沒有寫!200個字,就有180個字寫錯!”
賈波不服,說自己親自督促兒子做了作業(yè)。“不信你來學???”老師撂下這句話,掛了電話。賈波滿有自信地跑到學校,讓兒子把作業(yè)本拿出來,但兒子拿不出來。“我看著你寫好的,你是不是搞丟了,你再找找書包。”小然茫然地把書包翻來翻去,沒有。賈波被狠狠批評了一頓,覺得一頭霧水。
直到事發(fā)后,小然才敢告訴爸爸:因為自己沒拿到足夠的錢給小賜,小賜在檢查他作業(yè)的時候,直接撕了扔了。
當然,如果拿不到足夠的錢,背書也過不了。
所有的孩子都有類似遭遇:拿了錢,過不了關也能過;不拿錢,過得了也不能過。逼人吃屎喝尿、打人、“專車”接送、指定“會計”、專人買早餐……這個7個人的班級,就像是小賜的王國。
誰在背后撐腰?
小賜把情況匯報給老師,老師就會體罰沒有完成任務的孩子。“蹲著馬步,讓同學用掃帚打背、打屁股,狠狠地打。”
懷遠縣教育局紀工委的調查人員有些不解:喝尿的事為什么不告訴老師家長?
小東回答:“沒有告訴,怕小賜打。”小東的說法,代表了所有的孩子。
實際上,除了小邢外,其余孩子都比小賜高大,有的甚至要高出一個頭!論打架,小賜當然不是對手。
然而小賜有辦法。孩子們在回答家長的疑問時說,要懲罰人時,他會讓大多數(shù)孩子通過作業(yè)檢查,讓通過作業(yè)檢查的孩子,打他要懲罰的孩子,于是孩子們人人自危,言聽計從。
根據(jù)孩子們的講述,華西都市報記者了解了小賜成為“孩子王”的過程。
在二年級的時候,小東和小賜成績優(yōu)秀,被老師指定為班長和副班長。
因為小賜表現(xiàn)強硬,擁有了檢查作業(yè)和監(jiān)督背書的權力。開始的時候,孩子們?yōu)榱四芡ㄟ^背書和檢查作業(yè),比較親近小賜,會將自己的零食分享給小賜。慢慢地,如果沒有零食,小賜就會索要,沒有得到滿足,就不好過關。
小賜把情況匯報給老師,老師就會體罰沒有完成任務的孩子。“蹲著馬步,讓同學用掃帚打背、打屁股,狠狠地打。”
學生們怕被老師打,千方百計要通過作業(yè)檢查。三年級的時候,小賜開始上網,不再滿足同學們給零食,開始索要錢,并讓同學給他買早飯。
先是幾塊、十塊、十幾塊,同學們把自己的零花錢,都給了小賜。
到了四年級,小賜迷上游戲,要買裝備,常常去網吧。小江有自行車,他就指定小江送他上網吧,并規(guī)定時間,到了時間要去網吧接他回學校。同學們的沉默,讓小賜膽子更大了,他規(guī)定每周必須例行給錢,如果要檢查作業(yè)了,就額外收更多的錢。
有些孩子也想過反抗,但他們擔心,如果搞不倒小賜,那以后的日子更加暗無天日。小賜被投訴過三次向同學要錢,班主任顧利珍都知道了,但小賜的副班長地位,卻牢不可撼。
一步一步地,最終發(fā)展到喝尿吃屎他們也逆來順受。而小賜,通過這種人格矮化行為,徹底征服了所有的同學——成為了這個群體的“王”。
從最初的幾塊錢,到后來的幾十塊上百塊,再到上五年級時幾百幾百地要。一位已經轉學的女孩子稱,在五年級時,曾一次從家里偷了800塊給小賜。
這些年,家長們發(fā)現(xiàn)一個怪現(xiàn)象,孩子都不在家吃早飯。事發(fā)后他們才明白,孩子們是想借著上街吃早飯的名義向家長要錢。“你不知道,我每天都沒有吃早飯,都是把錢給小賜。”賈波聽了孩子的哭訴,自己也哭了。
有一次,小邢的家長發(fā)現(xiàn)孩子偷錢,后來找到學校,在小賜的課桌里找到了錢。此后,同學每次拿來錢,小賜就不再收下,而是先點數(shù),點了指定一個學生保管,等放學的時候,或者他用的時候,再拿來。所有的孩子和家長均稱,小賜的頭腦不一般。他們舉例說,小賜曾經賣游戲裝備就賣了一萬多。
小巖說:“最開始怕他,后來就徹底臣服于他了,他做什么都覺得理所當然。”
C覺醒教師調離校長撤職
事情敗露后,小賜給小江發(fā)來QQ信息稱,你等著,放假弄死你。但孩子們不再恐懼。
事情真相大白,家長們開始自責。
這些年來,孩子老是偷錢,被發(fā)現(xiàn)后就對孩子毒打,孩子卻只是咬定錢掉了。小靜被媽媽打得太兇狠,奶奶還報警過。所有的孩子,都變得沉默,不敢說話,也不敢直視父母的目光。“怎么也高興不起來,就像壓著一塊石頭。”
作為一個嚴父,何俊放不下架子與兒子談談。
事情暴露后,家長們找到了以前班上唯一的女孩子小靜,小靜也表示自己喝過尿。后來她一直念叨老師教得不好,加上搬家的原因,就轉學了。
根據(jù)家長們的統(tǒng)計,小靜交給小賜的錢最多,因為她常常幫媽媽在超市賣東西,得手的機會最多,前后給了一萬多元。其次是小巖,因為家里錢比較寬松。其余的孩子,有的給了兩千到四千不等。
日前,安徽電視臺披露此事后,懷遠縣警方介入調查,教育局很快認定了部分事實,并作出處理:撤銷班主任顧利珍的教師資格,調離火星小學,撤銷校長職務,調離火星小學。
而讓人匪夷所思的是,就在安徽電視臺記者采訪后,班主任顧利珍還冒充錢惠打電話給記者,稱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,是孩子們嫉妒小賜成績好編造的。
事情敗露后,小賜給小江發(fā)來QQ信息:“你等著,放假弄死你!”
小江迅速回應:“是找人打我?”
小賜回應:“你等著,放假弄死你,你看我弄不弄死你。”
但孩子們不再恐懼他了,小巖說:“我現(xiàn)在不怕他了,我會收拾他,我一個人收拾他就夠了!”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以前這么怕他。
專家說法
教師監(jiān)督失職是所有悲劇的根源
四川大學社會學博士肖堯中表示,這個事件實際上是社會權力效應在這個小群體的投射。確實,這個孩子比較聰明,他善于運用自己的那么一點權力,并自發(fā)地運用權力對群體進行制衡,他本身不具有暴力,但他為了收拾人,可以讓多數(shù)學生通過背書,讓這些學生去打他要收拾的人。而且他善于從經驗中吸取教訓,比如找學生幫忙保管索要來的錢財。最終,他通過讓同學喝尿吃屎這種矮化人格打擊自尊的方式,徹底解除了同學們本能防御,讓他們臣服于自己。
任何一個群體,都會產生權力。而權力的監(jiān)督,必然來自賦予權力者。賦予權力者監(jiān)督的失職,是導致權力為所欲為的原因。所以,就這起事件來看,老師的監(jiān)督失職,是所有悲劇的根源。
事情暴露后,懷遠縣教育局調查后發(fā)布情況說明:經初步了解,涉事學生(小賜)為語文科代表,多次以檢查作業(yè)和背書為名,向同伴同學索要財物,并先后兩次逼迫同學喝尿。教育局召集所有的家長協(xié)商解決此事。
家長們提出了三點意見:1、為了挽救小賜,將他送到工讀學校;2、這些年孩子們一心籌錢,沒心思學習,要求全部留一級;3、歸還小賜所索要的錢財大約3萬元,另外進行精神損失賠償。
15日,教育局召集家長,對該事件進行答復。相關方面表示,已經聯(lián)系了小賜的家長,對方矢口否認此事,這與當初其承諾退錢的說法大相徑庭。家長們表示,將聯(lián)系律師,起訴小賜家長和學校。目前,警方仍在對事件進行調查。(應采訪對象要求,文中人物為化名。
副班長小賜事后在手機上威脅同學?! ∑邆€人的班級,就像一個王國。13歲的副班長小賜,擁有檢...